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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要在短篇幅写邓慧兰教授与聋人教育,在漫长三十年历程里,只能记点点滴滴。那点点滴滴如一片一片画面,她总是向前望,例如,看着法籍中国语言学家游顺钊送她的书法“籍贯黄土地,信仰故乡情”,她总是欣喜微笑着,深情藏着公义。

研究手语是孤单的,邓慧兰教授与上一代留法学者游顺钊在学术里相知,他在八十年代提出手语作为一种视觉语言学,而在今天她眼中,聋人语言,并非单一无声,而是充满动作及表情的优美世界,就如三月十四号那一天。

那一天,在香港中文大学李达三楼的课堂里,穿着粉红色卫衣的一年级学生Heidi,架着秀气幼框眼镜,长发垂到胸前,一双纤巧小手百变比划着,动静柔美。她以香港手语评论录影片段里手语的准确度,尤如老师看文章,评改语法。她认为,部分手势因“打手语的人太过紧张”,有点不足。
 

在口语及手语双语共融教育计划下,天生没有耳蜗的 Heidi,从幼稚园至中学,一直在伙伴主流学校接受口语及手语双语教育,参与主流公开试,最后成功进入中文大学双渠道双语研究两年制衔接文学士课程。另一位听障学生 Ricky,在聋校毕业后,进入此共融教育计划工作,曾是 Heidi 的聋老师,后来在公开大学修读心理学高级文凭,曾经尝试报考其他大学,因为没有手语传译被迫放弃,至去年获得中大取录,现在和 Heidi 是同学。
 

那天的课堂名为“手语语言学:语音学及音系学”,绝大部份是健听学生,因为Heidi 及Ricky 修读此课,学系特别为两人提供即时手语传译。两位传译员在课堂上,分别用手语及口语相向即时传译,所以旁听的记者知道Heidi 在表达甚么。
 

争取使用手语沟通,是聋人的人权。这样一幅香港聋人在手语辅助下接受大学教育的画面,是多少前人努力种下的果?
 

“就是有人明白要把手语放在学校,它才有承传机会。”这个人就是邓教授,她是香港中文大学文学院副院长,于 2003 年成立手语及聋人研究中心(现为中心主任),2004 年创立语言学及现代语言系(创系系主任),2016 年成立香港第一个以推广手语双语为目标的社会团体(NGO)“语桥社资”。多年来,她研究、发展聋人手语作为学术学科,支援本地聋生以手语和口语接受教育,又创立亚洲首个手语双语共融计划,帮助其他亚洲国家成立手语语言学,培养手语老师及研究者,为区内聋人创造优质教育机会,新加坡、澳门及大陆等地也获支援。她的中心,每年发奖学金给两名亚洲学生来中大修读手语语言学硕士课程,包括来自斯里兰卡、日本、柬埔寨及越南的学生。
 

记者访问当天,在中心内遇到来自印尼的聋硕士男生在午饭,不丹的健听硕士女生,总是在电脑前工作。不管甚么学生,甚么人,见到 Gladys(邓教授),总展现由衷笑意。

社会不公义 关键时刻的坚持
 

改变,放在邓慧兰教授身上,是一个理想。当年她到英国爱丁堡修读应用语言学博士学位,就是想改变香港学生老是学不好英文的状况。后来,她任教中大时,遇到一位研究香港手语的美国同事,让她接触“神秘”的聋人社群及手语,决定接手研究,至今三十年了。从手语认识聋人社群,看到社会不公义(social injustice ),社会不认识聋人需要,不认识手语,错误观念,令聋人失去很多机会。“最简单,学校没有手语翻译,不给予资源,聋人不能更有效有弹性用双语沟通,就容易失去读大学的机会。很多问题加在一起,令聋人世世代代都损失了很多机会。

行公义,在聋人教育里,是一条漫长的路。

八十年代开始,政府推广共融计划,让听障学生进入主流学校,邓教授却看到问题所在:“聋生在主流学校扮正常人,没有手语教学;聋校没有优质(包括手语)教育,去了主流学校也被卡住了。”
 

“他们(听障人士)可不可以做到普通人? ”记者问。
 

“若果你牵制他们语言的 flexibilty(弹性), 他们更难做到普通人,如果你给他们不同语言发展(包括熟悉的手语),其实可以在不同群体游走, 令他们 to be nearing a normal person(迈向像普通人一样生活)。”
 

2003 年她跟教育局合作,取得优质教育基金在聋校试行三年手语教育,之后停止了。那时候,因为错误观念,害怕被标签为聋人,政府、家长及聋校,都放弃用手语教育聋生。关键时刻,作为一个应用语言学家,她坚持正确观念,坚持人性关怀,“当你研究十多年,看到聋生被忽略,不去扶正教育,那是对不起这班小孩子。其实,我大可不管,我是研究语言教育的,本来跟我无关。”
 

几次访谈,邓教授散发天生亲和力,愿意到聋人中心与她共事的,包括曾在教育局处理聋生工作的专业人员。2006年她拨开暗涌,成功获马会拨款 6,400 万元作种子基金,开创手语双语共融教育计划,“如果当时停止,便再没教手语的恒常地方。我觉得不可以停,否则 back to square one,全港聋校生不知要捱几多世纪才有转变。”结果,她推动整个亚洲聋人教育的转变。
 

用手语认识聋人 开枝散叶
 

参与这计划的三间主流学校包括平安福音堂幼稚园、献主会小学及圣母院书院,每年一条龙式每级取录最多六名聋生,为他们提供全面手语传译学习,校内聋生及健听生都受惠于手语学习。Heidi 就是此计划第一位成功入读大学的聋生。今天,她说中大越来越多健听学生对手语学感兴趣,这对聋人活在真正获接纳的世界,有着开枝散叶的效应。
 

联合国《残疾人权利公约》自 2008 年在中国生效,并适用于香港特别行政区。《公约》第 30(4) 条表明残疾人士“特有的文化和语言特性,包括手语和聋文化,应当有权在与其他人平等的基础上获得承认和支持”。邓教授说,澳门政府已经实施,向每一位聋人学童,每年提供 85,000 元的资助额,如果香港也实施,这足以在课堂上为聋童聘用手语传译。
 

按统计,香港每年大约有二百个新生婴儿存在不同程度的听障问题。邓教授小时候在弱势家庭中成长,在乎公平,心灵柔软,想起 Ricky 上课的样子,她微笑着说:“我好喜欢他望着传译的表情,睩大眼,一直望,好似不想漏了资讯,这一种聋人渴求知识,通过眼,取得知识,那心情,是开心的,因为,你终于看到聋人有机会读书,而且成功。”
 

不公义存在,因为没有公平机会,聋人才会失败。这是邓慧兰很清晰的心语,告诫着她,仍需努力。

 

特约记者:冼丽婷

摄影:谢荣耀

原文【Yahoo 新闻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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