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東巴文距離成為日常用字仍然十分遙遠——它甚至可以說是行屍走肉,除了裝點門面,實際應用甚少。一如漢字,東巴文裏的字詞大多有各自的符號。要在日常生活運用它,識字一千幾百是少不了,而要把納西文化中各人物、地方、神明都寫出來,更要學上約四千個字符。這不經多年的正規教育是難以做到,惟當地對此不甚重視。
「現時學校每星期有一兩個小時的東巴課供學生選修,但把它編入常規課程,恐怕是不可能的任務,因為家長們肯定會質問:孩子學了東巴文就能找到工作嗎?」鄧彧教授坦言。
話雖如此,東巴文還是有發展空間。教授搬開他珍藏的古籍,拿出一幅影有一本記事簿的相片。記事簿的主人是個納西學生,內有一首名曲的歌詞,以一手輕重得宜、端莊秀麗的東巴文寫成。也許這套文字眼下的出路,就是成為這樣一種表現自我的工具,而教授近年正是為此四出奔走。
「我去年寫了一篇關於振興東巴文的論文後,覺得自己若是有志於此,便該走出象牙塔,不應自限於一份只有十個人會看的期刊。」他笑道。如是者他聯絡上麗江一個展覽中心,合力製作了一系列講授基礎東巴文的影片。另一邊廂,他正為自己一項獲英國國家學術院資助的研究準備在倫敦舉辦公眾展覽,希望邀得納西祭司到場誦經、並示範以東巴文寫下參觀者的姓名。不過教授也明白,東巴文的前景,到頭來還是取決於其數碼化。
「推廣東巴文的關鍵,在於我們能否輕易在各種電子器材上輸入它。要達到這個境地,我們必先為一眾字符制定萬國碼。」他說。「希望假以時日,我們能夠辦到此事,進而設計出一套拼音輸入法。」
在不少人眼中,一套如斯冷僻的文字是生是死,可能無關痛癢。若要找一個保育東巴文的原因,那大概就是它深厚的文化內涵。千百年來,這些文字把納西人和它們的神靈連繫在一起,同時在當地以至海外孕育出各種工藝——美國現代主義詩人龐德的鉅著《詩章》,便受到東巴文影響。當然,這套文字本身也是個寶庫。在東巴文中,納西人為長年颳着強風、世代蔭佑他們的雪山 畫上一個咆哮中的嘴巴。這擬人筆法精妙之餘,亦多少揭示了族人的自然觀。諸如此類的文化線索,與東巴文可謂如唇齒相依。
但說到底,關心一種語文並不需要理由。鄧彧教授當年初學普通話,本科畢業後從英國約克移居浙江,後來到麗江旅行,被書店裏一本東巴字典吸引,迷頭迷腦的讀着,直到今日。他有這般狂熱,不為甚麼,只因他喜見世間有着形形色色的語文,我們不也應如此嗎?巴別塔倒下,天下語言紛亂,未嘗不是美事,畢竟這漆黑枯燥的世道,還多虧這一點點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千姿百態的星火,帶來一絲生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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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jasonyuen@cuhkcontents
圖/Keith Hiro